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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你们说的“拆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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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0 18:0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挖掘机挥动铲斗轰鸣,打桩机突突响个不停……这是我曾经居住了28年的村子,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机械设备在曾经的夜市、烧烤摊上张牙舞爪,没有丝毫温度。每周末带儿子上美术课的时候会经过曾经的村子,我还是会刹住电动车,远远张望。虽然在蓝色铁皮的围挡下,我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但我还是乐此不疲,猜测着工期。

纪录片《小镇微光》剧照

是的,我是一个失去了自建5层小楼房的城镇居民,俗称“拆迁户”。鉴于年龄不大,父母尚在,又细分成带有一丝戏谑味道的“拆二代”。我的小学是在村子里上的,所以小学同学大多都成了“拆二代”。

大家就是傻乐,也没有觉得哪家穷哪家富,反正都差不多。每家都有自建小楼,唯一有差别的是你家有3栋,我家有1栋,你家房5层,我家房7层。我们也和租户的孩子一天天混在一起,不觉得谁高谁低,没那想法,大家都是玩得拢就在一起玩,玩不拢就算了。

小学毕业有对口的初中,当时我们已经对所谓的“层级”有一点隐约的感觉了。有村里户口的可以上好一点的公立初中,没有村里户口的就去上差一点的子弟中学。当时我最好的朋友因为户口在外地,不得已去了子弟中学,当时把我难过得好几天没吃下饭。

《鸡毛飞上天》剧照

初中入学随机分班的时候,我们在太阳底下排着队,老师念到一个名字,那个同学就跟着老师去对应的班级。当时有一个我们小学的同学和另一个小学的同学重名了,老师坚持要另一个小学的孩子。原因很简单,村里的小学基础太差了,六年级才开英语课,教半年都分不清英文字母和汉语拼音的发音有啥区别。我看着那个被“选剩下”的同学在阳光下窘迫的盯着自己的鞋子,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们和别的小学的孩子还是有差别。

初中三年平稳度过,因为我从小就是班长,学习成绩还算不错,中考进了市里的一所一级完中,也算是村里考得比较好的。只要是能继续上学的学生,村里都给发800元奖励,那段时间我爸逢人就念叨他女儿拿了村里给读书人的奖励。



高中离我们家很远,不能住校,我每天都要早早倒两趟公交才能赶上早自习。物理上的距离不算距离,和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差距才是鸿沟。那时有一家叫“避风塘”的奶茶店火遍中小学,小小一个奶茶店承载了中学女生对于精致生活的追求,而我却很迷惑避风塘究竟是个什么糖。

高中时,我几乎不会跟同学说我在什么地方住,实在被问得急了就含混地说住在哪个区。村啊,营啊什么的,说出来就有点烫嘴了。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从来不说方言,我们也一直以为她是“城里的”,直到毕业很久我才从她嘴里偶然得知,她家也是村里的。那时的我们似乎有种天然的自卑,总想笨拙地学习城里人的一举一动,时髦品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土气。

《平凡的世界》剧照

大学四年我是在本地读的,但是我从来没有邀请过舍友来我家做客,有点失礼。但我更怕城中村不那么干净整洁的环境,华灯初上倚在门口招揽生意的风尘女子吓坏了我的舍友们。我的小学同学中,算上我一共只有3人考上了大学,其他人不是早早迈入社会工作就是结婚生子。这没什么不好,起码每次我们小学同学聚会的时候,看着他们家长里短、儿女双全也是满满的幸福。
大学毕业后,我在父母的安排下相了三次亲。我爸是很喜欢村里的小伙子的。可能老人想得比较多,一来他怕我远嫁,二来同是村里的,起码是“有产阶级”,几层小楼一出租,也缺不了吃喝。我是无所谓,反正也没有合适的,找个“本乡本土”的也不错。

转眼到了2018年年底,一群“消息灵通”的大叔大妈悄悄传我们的村子要拆迁了。嫁娶的赶紧嫁娶,生娃的提上日程,二胎的速度跟上,反正那段日子请柬是一沓沓收,农村小客堂流水似的办席。我对此无动于衷,一来拆迁的消息传了十多年不止,没一次动真格的;二来婚结了,娃也生了,唯一让我妈遗憾的是没有生个二胎,为家里多争取点人头费贡献绵薄之力。

在拆迁落定之前我买了房子,工作三年的积蓄加上逢年过节村里的分红,找亲戚东拼西凑凑足了首付,在26岁时拿下了地铁旁的一套小三居。当时我的心态很简单,孩子虽然小,但学区房还是要有,虽然现在吃穿不愁,但是教育一定要抓。可能是升初中时同学在太阳底下手足无措的样子给我太深刻的印象了,我不希望我的后代再因自己的居所,没有尝试的机会就被无情拒绝。我把楼层选在了26楼,6号房,也算是在26岁时给自己的交代吧。



因为村子临近两个地铁口,拆迁事宜在政府和开发商的共同推进下进展顺利。2019年年初召开了几次村民代表大会,很快敲定了拆迁补偿方案。其他人是什么心态我不太了解,我的感觉就是“楼上的那只拖鞋终于落下来了”。接下来的程序就是测量面积、选户型、搬家,没什么新意。开发商承诺三年内会建好回迁房,我惊叹于速度,更明白每户每年10多万的过渡费也迫使开发商加快进度。

公共区域和道路按照面积打包卖给开发商,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梦到秽物,周公解梦说这是财兆,没多久我卡上到账了50多万。第一次看到那么长的数字,我来来回回算了好几遍。心里盘算着要买些啥,后面想想好像有点虚,飘飘忽忽的感觉,就做罢了。钱存在银行里,每天看看收益也挺好。

拆迁时我去看过曾经的村子,破败的道路上老鼠比人多,传出阵阵恶臭。各色搬家公司的车辆灵活地避让着一堆堆建筑垃圾和废弃物。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摩肩接踵,承载着初到这座城市的年轻人的梦想。

我家的老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窗架和门都没有了,一片颓唐。白色的瓷砖墙面上用红色漆喷着大大的“拆”字,我并没有像网上所描述的那样乐得找不着北,相反心里空落落的。某种我不知名的大型机械打掉了老房子的柱子,第一根柱子被打掉的时候,楼房微微摇晃了一下,如同蹒跚学步的孩子,最终还是稳住了;第二根柱子被打掉的时候,楼房向侧边歪了歪;第三根柱子被打掉的时候,楼房终于像一个年迈的老者,轰然倒塌。

围观的人群发出哇啦啦一阵怪叫,听不出悲喜。随后升腾起浓厚的灰尘,我的心骤然一缩,我的爷爷在这房子第二层的右边那个房间去世,这房子一倒,似乎连和爷爷最后一丝靠近也无法实现了。我漠然地拧动电门,骑上破烂不堪的电动车匆匆离开。我知道,从我签下字的那一刻,这房子与我就没有任何关系了,难过不舍,说多了就显得矫情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恣意挥霍,祖祖辈辈几代人创造的财富在我这一辈兑现了,穷人乍富最怕的就是没有节制的消费,我自认为没有由奢入简易的修为,也没有好的投资渠道能让钱生钱,于是在疫情前夕再次用手里的50多万入手了一个小户型,虽然房贷的压力增加了不少,但我踏实了。

在我所认识的人里,有一小部分放弃了房子选择了补偿款,也有户口迁出后回来要补偿的,有兄弟姐妹因为分房分款不均而老死不相往来的,众生百态。只不过我们这一辈人当中,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所以为房子撕破脸的还是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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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们大部分还是选择了房子,也没有挥金如土,仍然在平凡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父母们也没有穿金戴银,也会为便宜的菜价跑到更远的农贸市场。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很少聊房子、车子之类的,毕竟谁手上都有几套,聊这些都挺没有意思的。相反,大家还很爱聊孩子、学校、教育之类的,毕竟我们这一代所缺乏的是高质量的教育。我们都有一个统一的称谓:“拆二代”,但是我们也是要为生活奔波的平凡人。

以前我们羞于说自己是某村、某营的,怕浓重的土气熏坏别人。现在我们也很少向外人提及自己是城中村的,怕听到那句浮夸到不行的:“哇,拆迁户啊,你们家有几套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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